| 侯麦的四季 之三 | 秋天的故事 :晚熟的爱情

By 依稀秋风 at 2017-05-15 • 0人收藏 • 294人看过
情到深处,还是得看一看侯麦在一组简短的空镜头之后,《秋天的故事》的开场是这样的: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下午(剧本),中年的书商伊莎贝拉和她的丈夫以及女儿与她的未婚夫,四个人坐在自家的别墅花园里(位于波尔多附近的圣保尔图瓦查多),讨论即将举行的婚宴的事儿,他们谈话的中心是伊莎贝拉的好友玛嘉丽和她酿制的葡萄酒。她的女儿显然与玛嘉丽有过不愉快,但很快表示了愿意和解。这是影片关于欢快气氛结尾的预示,就像乐曲的引子。在这组人物当中,除了伊莎贝拉是影片的主要人物之外,她的家人都没有交待具体的职业身份,但我们看得出,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这与影片的主人公玛嘉丽的状况成为一个镜像关系。四十五岁的玛嘉丽失去了丈夫,女儿搬了出去住,儿子并不喜欢她和她的葡萄园很少回家。玛嘉丽独自忙着工作(照料她的葡萄园)为了遗忘,“遗忘掉孤独”。在第二场戏中,伊莎贝拉去玛嘉丽的酒庄看她,路口遇到了她儿子的女友罗西娜。三个女人见面时的画面是:玛嘉丽在中间,伊莎贝拉和罗西娜分别她左右互相握了握手。这是一次有趣的碰面,因为之后,影片的剧情将开始围绕这两个不同年龄的女人、为另一个女人玛嘉丽的爱情问题分别采取了一些“措施”。按照影片里的说法是:“小诡计”。《秋天的故事》看起来唯一的女主角是玛嘉丽,但也可以说影片有三个女主角,伊莎贝拉和罗西娜“假借”去满足玛嘉丽的欲望,也为自己的欲望找到裂口。整个“四季的故事”系列表面上谈论的都是爱情,但实质上谈论的都是欲望——“得到”之前“想要”的状态。可是在这个系列中,尽管每个人言之凿凿地对自己的欲望(和爱情观)进行百般解析,但他们“想要”的仍然是极为模糊的。逐渐地,你会发现侯麦电影里的角色对自己了解的最清晰、但在实际行动上就显得越暧昧,这是侯麦不断描写的现代法国人的“道德状况”(对自我的约束,以及对这套准则的反抗)。·塞尔索说:侯麦想做的更多地不在于感动,不在于使观众忘掉自我,而是使他们回到自我。玛嘉丽儿子的女友罗西娜是一位年轻貌美的现代女性,她是《秋天的故事》里人物关系的核心:围绕着她有自己的前哲学老师、同所大学的男友、男友的母亲、男友的母亲的朋友。这使她天然成为一个小星系的中心,似乎所有的爱与欲望都围绕她进行旋转,但她自身想要摆脱这种引力。在电影里她透露自己向往“一种存在于欲望之外的关系”。她想和自己的老师兼情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于是她想把自己的情人介绍给男友的寡居的母亲——(或许这种事也只有法国人做得出来)——最终完成抑制自己对他的欲望的,正是这种“禁忌”。侯麦的叙事在“四季的故事”中已经极度简洁洗练,他对剧情的推进、转场的剪辑完全是最高级的电影艺术。在《夏天的故事》里,侯麦用最简单的日期卡做转场,男女主人公的谈话经常一场接着一场,只是日期在变、场景在变,但是你仍然能感受到不同场次谈话之间的内在节奏。在《秋天的故事》里也同样如此,经常上一个镜头是两个人物之间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有时是电话),下一个镜头就是见面谈话的画面。罗西娜实施她的“小诡计”是用光明正大的方法,说服三个当事人同意她的计划。这三场戏是连续的,看起来剪接极为随意和直接,但它形成的叙事弧线非常美妙。最终罗西娜的三个当事人——玛嘉丽、她的情人、她的男友都被她说服,同意了她的计划。看起来罗西娜的计划极为幼稚、按照那位哲学老师的话来说:“你是如此聪慧,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一出闹剧吗?”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显示了一种极为成熟的爱情观。罗西娜清晰地了解世俗伦理的界限,希望以这种禁忌来约束自己的欲望,但又轻而易举地超越了世俗伦理,借此走向新的人与人的关系。侯麦用看起来随意组成的故事,对人类的欲望进行了精密的研究。在他的电影里可以感觉到情感研究的“不确定原理”,观察的距离越近,很可能越影响观察的结果——侯麦在不断调整摄影机与人物的距离。在罗西娜的身上,我们看到“性自由只不过是他们对爱情、甚至是对绝对爱情的渴求的一种伪装”。而在另一位女性伊莎贝拉那里,她有着另一种不自觉的伪装。她为了玛嘉丽的终身大事,使用玛嘉丽厌恶的登报征婚的方式,然后自己假冒好友前去约会和见面。尽管伊莎贝拉及时地制止了对方对自己的欲望,但她有不自觉得将自己想象成一个自由的女人,渴望拥有新的情感。伊莎贝拉幸福的家庭就像平静的湖水,身在其中,难免偶尔想象泛起一点小波澜。她和应征男士之间的场景有时会让人联想到后来阿巴斯拍摄的《原样复制》。而表面上的女主人公玛嘉丽有着自己特别执拗的爱情观。就像她对待自己的葡萄园一样,宁可它少产、宁可它晚熟,但希望它原汁原味,并愿意为此付出代价,杂草丛生、被人非议。她的这种纯粹,让自己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对方一点犹豫、迟疑都会被认为对自己的某种态度。这种高度敏感几乎也是侯麦人物的共性。伊莎贝拉曾经因为前来应征的男士初次见面时说了一句“没想到是你(这样高贵)”,而认为自己不是对方喜欢的型。这种敏感既吸引又排斥他人。而爱情的结局如何,有时取决于瞬间的抉择——就像玛嘉丽最后在上出租车时,在瞬间改变了目的地,从而改变了整个故事的结尾。·塞尔索说,《秋天的故事》的尾声“突出了一种存在与生活的快乐,即便还有一些问题悬而未决,但它拒绝了任何对于生命的悲观眼光。传统的大团圆结局吗?如果说侯麦谈论媒介,谈论话语与神话隐秘的力量的话,那是因为,在他哪里,正如在那些伟大的古典主义导演那里一样,结尾除了指明路线之外别无意义。作者在面对人物时使观众在这条路上保持了一段距离,因为这些人物,更多地不是被投射的客体,而是某种思想的主体。”在这个富有节日气氛的结尾,伊莎贝拉和丈夫、她的女儿和女婿在人群中回旋着翩然起舞,画面的镜头多数给了一个婚礼歌手,歌声里有唱:如果人生是场旅行,愿它总是风和日丽。相较《冬天的故事》最后的奇迹、《夏天的故事》最后的惆怅、《春天的故事》最后的寂静,《秋天的故事》的最后仿佛祝福。这部影片从拍摄的时序而言,也是“四季的故事”的最后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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