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那抹琴弦

By 刘艳琴 at 2017-06-08 • 0人收藏 • 579人看过

  
   一
  
   关于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圣经•创世纪》上讲述了上帝制造我们的过程:上帝仿照自己的样子先造了男人亚当,上帝看着亚当在这个空旷的大世界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顿生不忍,就用亚当的一根肋骨又造了女人夏娃,从此,男人女人都不再寂寞,因为他们之间能自然而然地产生出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情感——爱情。因此,我愿意这样联想:上帝也一定是个男人,他带着男人的偏心,让这个貌似应该平等的感情从创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倾斜:女人是男人的一小部分,而且还是极其微不足道的肋骨。男人的肋骨不只一根,多一根不多,少一根也不少(虽然有一阵子流行“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的),我这样说的证据就在于,抽去了这根肋骨的亚当,丝毫不减男人的雄风。
   这个制造女人的过程甚至有点像分娩,不同的是,男人用胸膛而不是用子宫孕育并生养了女人。有人曾经诠释过母爱与父爱的不同:父爱是我要爱你,所以生你;而母爱是我生了你,我就要爱你。所以说,孕育并生养了子体的母体之爱是无条件的,甚至是一种本能。如果把最初用男人的一部分血肉创造女人的过程还原成分娩的话,那么,男人的母体地位似乎是早已注定了他们的爱更纯粹、更本能一些。
   无疑,更纯粹更本能一些的爱情才更接近于爱情的真谛,也千百年来被感情丰富的人们用最热烈最美好的语言讴歌着、欣赏着、向往着,以至于青春永驻,长盛不衰。《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把这种爱情表现到了极致——生不同衾死同穴,化作蝴蝶比翼飞。虽然他们无意于感天动地,却已让无数的痴情男女满面泪痕,平添出许多的惆怅和神往,进而演绎出绵绵不绝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相思。然而,这样的爱情太纯净了,晶莹剔透得像一块透明的水晶,容不得些微尘埃,可是,这个世界毕竟不是水晶宫,在尘埃密布物欲横流的世俗面前,这样的爱情本身就是一个海市蜃楼的幻景,它更像一棵娇嫩的绛珠仙草,错误地植根于尘世的疾风骤雨里,刚刚试探着触摸一下这个世界的酒绿灯红,就被揉搓得叶落如雨残红狼藉,留给后人的是用想象和希望补缀成的千万朵浓淡不一大小有别的血色花影,在漏静更深的暗夜,蘸着情人的眼泪,在沥雨的空阶上,在碧纱厨帐里,在逆旅的寒衾中,悄悄绽放。
  
   二
  
   既然女人是男人的血肉,所以男人爱女人就更像爱他们自己,他们以自己的完美无缺来衡量对方,却并不顾及自己是否真的就那么完美。“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而上帝似乎也并不是一个“智者”和“明者”,这看看他模仿自己而创造的男人就知道了。男人们一看见完美点儿的“肋骨”就以为是自己的,于是就一次次错误地嫁接,又一次次痛苦地拆散,“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因为他们总是与最初有好感的女人一见钟情,却往往是跟最后一个有好感的女人结婚,青梅竹马的相知应该是久堪不破的蒲苇磐石了吧,然而,熟悉的地方没风景,再美的东西看了二、三十年也会有审美疲劳,他们更愿意踏破铁鞋地去浪迹天涯,“天涯何处无芳草”?“芳草”只在天涯,他们坚信。
   男人在寻找中疲惫衰老,但不幸的是,他们心目中的“肋骨”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于是,一个个“始乱终弃”的故事就频频上演了。皇帝们拥有着为所欲为的特权,他们把这一本能表演得最直接最纯粹也最彻底,哪一个皇帝还不是“一辈新人换旧人”?刘彻和陈阿娇倒是青梅竹马,阿娇七岁时就占据了四岁的胶东王的心房:“若得阿娇为妇,当筑金屋以藏之”,言犹在耳,阿娇皇后已经是“长门尽日无梳洗”了,“千金纵买相如赋”,到头来依然是“孤灯挑尽未成眠”,刘彻就近在咫尺,阿娇却只能在长门宫内暗叹:“脉脉此情谁诉”。
   世人都把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奉为帝王爱情专一的经典,可人们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杨玉环原本是唐明皇儿媳这一事实。强娶进这个美女时,杨玉环已做了五年多的寿王妃并给寿王生过王子,李隆基也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五十六岁的李隆基找到的“肋骨”,与他的骨龄竟然相差了三十四年。皇宫,从来都是一个“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地方,一个老年的皇帝此前宠爱过几多女人,已无从查考,只知道杨玉环进宫前,李隆基宠爱的先是祖母武则天的侄孙女武惠妃,后是赐号梅妃的江采萍。钱钟书先生曾经说过:“老年人谈恋爱,就像老房子着了火,没得救的。”这个李老头的“房子”也火烧连营了:“春从春游夜专夜”“从此君王不早朝”,可是一到了“六军不发”就“无奈何”了,在江山权位性命面前,爱情算得了什么?除了“宛转蛾眉马前死”,杨美女已别无选择。看来睿智如钱老先生,论断也只适合普通男人,像皇帝什么的“名人”,就另当别论了。
   而普通男人呢,寡情薄幸之举,古往今来那更是车载斗量。
   司马相如以一曲《凤求凰》挑逗了寡居的富豪之女卓文君,卓文君就傻傻地为了爱情抛弃了锦衣玉食,与他一起去当垆卖酒,本钱当然也是文君胳膊肘往外——拐出来的。当利润像雪球一样滚大,穷小子司马相如有了点闲钱了,舞文弄墨中也博取了一份小官儿了,有了闲钱也有了闲工夫,闲心也就随之而生:他想纳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了。刚烈的卓文君送他一首《白头吟》,与这个见色忘情、薄情寡义的“才子”“相决绝”。这回司马相如掂量出哪头轻哪头重了,他赶紧悬崖勒马借坡下驴,才换得个破镜重圆。但是,重圆了的这个“镜”里,照出的还能是当初那张光洁无痕的脸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有时候我真想问问元稹,此“君”是何“君”,是他的妻子?是《莺莺传》里崔莺莺的原型——一个妓女?还是与他相见恨晚的才女薛涛(也是营妓)?抑或是那些连名字也没有留下来的可怜人?元稹一生风流无数,到处留情又随手丢弃,他竟然还好意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把自己打扮成贞洁烈男?
   文学作品里,这样的角色就更是触目皆是了。信誓旦旦的李甲转卖了千恩万爱的杜十娘,陡然富贵了的陈世美甚至想杀死他一双儿女的生母、糟糠之妻秦香莲,名门闺秀王宝钏倒是在寒窑苦等了十八年,而昔日的穷小子薛平贵却早已成为了西凉国的驸马兼国王了。虽然薛平贵假惺惺地仍然尊王宝钏为王后,却让她住在代战公主的王宫里。寄人篱下的王宝钏一无战功二无财产,日子过得是怎样的“时时小心,步步在意”,当可想象,“哀大莫过于心死”,等了十八年却只团聚了这样的十八天,王宝钏是死于爱情的绝望。
   这些“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到”的男人们,一般都已是人到中年,功成名就了,积蓄颇丰了,皮肉有人渐厚了。渐厚的皮肉便日益掩盖了骨相,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就一天天地高雅、高贵、高傲起来,终于有一天,他们再也不能忍受原本的那根“肋骨”的嶙峋与苍老,他们要把这丑陋和卑贱连根拔除,换一根更高质量的“肋骨”了。这时候,他们是坚信:就凭我,那根“肋骨”也应该是更白净更华美更秀丽的。他们也不再把目光放在虚无缥缈的天涯了,而是坚信“五步之内,必有芳草”,于是,不再是老婆兼任秘书,而是秘书兼任了老婆。
  
   三
  
   关于爱情,古代的中国人喜欢用琴瑟和鸣来赞美,相比伊甸蛇的引诱,更含蓄更优美更精神化也似乎更平等。琴瑟同宗,合奏成曲,琴和瑟都是独立的精神个体,谁也不依靠谁而产生,虽然很难说琴和瑟哪个代表男人哪个代表女人,但正因为如此,才更体现出爱情的平等和谐。而事实上,几千年的中国封建社会中,女人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连独立的人格都没有,还奢谈什么平等和谐的爱情!除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外,已别无它途。从根本上说,那时候女人的出嫁是一种需要:男人要女人是为了快活,丈夫要妻子是为了做饭持家,公婆要儿媳是为了传宗接代,父母嫁女儿,是为了甩掉这个吃闲饭的包袱,都不是为了爱情。而女人自己呢,要的偏偏就是爱情。这种需要的错位似乎从根本上注定了女人的爱情必然是悲剧,只是女人们身在其中迷失了心智,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女人前仆后继地争当着这出悲剧的主角。在封建礼制最残酷的年代里,鞭打、游街、推井、沉河……都挡不住女人悲壮的三寸金莲。于是就有了富家小姐与穷小子私奔,于是就有了痴情女宁愿伏低做小也要陪伴在英雄的左右,于是就有了跳崖投湖的壮烈殉情。而这殉情中,真正成功的却往往很少,那多半是男人在最后的瞬间改变了主意:我还有大把的时光未享受,我还有太多的欲望未实现,我还有更重要的比如家人的颜面要维护……大丈夫何患无妻,于是便留下了“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的遗憾,到头来只剩下女人“举身赴清池”,那双光彩夺目的绣鞋便永远地留在了岸边。
   四
   遗憾?真的遗憾吗?
   傻老婆等野汉子,江畔的女人倚门凝望,“过尽千帆皆不是”,“肠断白蘋洲”,终于化成了生生世世翘首以盼的石头;山巅之上,凄风苦雨中日日守望,哪怕把自己站成山峰,也要朝着那个人归来的方向。“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何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她何尝不这样想,可是,爱人的肩头在哪里?说不定正在倚红偎翠,说不定温柔乡里正酣眠哩。不是吗?富贵易妻,三妻四妾,战时夫人,留守夫妻、购笑买春……残酷的现实把虚幻的爱情撕扯得支离破碎。“空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月朗星稀孤寒夜,一双纤纤素手,独坐幽篁,对月抚弦,望着浩瀚的天河而悠悠长叹……茫茫人海,渺渺星空,只有那断了的琴弦像细弱而坚韧的蛛丝,在寒风中空自飘荡,在雨夜里长久自鸣,在春潮中不断风干,在泪痕里逐渐模糊……心丝空将琴弦续,浮尽沧桑心事老,风中的那抹琴弦,飘飘曳曳了两千多年,而坐在夕阳里细数着青丝白发、拨弄着这缕心弦的,往往都是女人。
  
   六
  
   女人沉湎于爱情,但从不祈求爱情,在爱情不在了的时候,往往表现得更果决,更清醒。也许中国的女人不是男人的肋骨造就的,她们是女娲娘娘用泥捏成的,创造之初,就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并且带有女娲娘娘的女性意志,她们不愿意依仗男人的虚情假意而生存,更不愿依靠施舍的爱情来活命,她们更倾向于主动获取爱情,所以,红拂女夜奔了自己认定的未来英雄,王宝钏十八年寒窑苦等着自己绣球砸中的爱情,杜十娘失去了真爱宁可投水而死,杜丽娘为爱情死而复生。然而,错位的是女人把爱情当作雪中的碳,用爱情取暖,与爱情共死同生;而男人却只把爱情看成锦上的花,人前的荣耀人后的观赏,都无关死生。因而,张爱玲为了爱情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也没能留住胡兰成那只穿花越柳的蝴蝶,萧红至死都以为初恋的萧军若在身边一定会像当年那样救她于战火,却不知萧军已在新欢的怀抱里烛影摇红。
   女人啊,她们倒真的是想死死拽住那缕爱的琴弦,不料,男人却像漫天的那飘摇不定的风……
  
13 个回复 | 最后更新于 2017-08-20
2017-06-09   #1
  多希望:爱的时候,义无反顾;不爱了,云淡风轻~
  
  可是往往只能做到前一半……女人吖!难为!
2017-06-12   #2
  @刘艳琴 回复日期:2011-10-18 22:50:37 
  
  
    @月转妆楼 2011-10-18 22:42:30
      刘姐对于男人女人的爱情观,有着很深的理解,可谓鞭辟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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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子,所谓的爱情也不过如此,到我这个岁数还相信死去活来的爱情,那得缺多少心眼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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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是这样,女人的心境最终会苍凉于无奈的岁月!!
2017-07-15   #3
  不论情缘多久,都是心中的追求。
2017-08-09   #4
  我愿意这样联想:上帝也一定是个男人,他带着男人的偏心,让这个貌似应该平等的感情从创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倾斜:
2017-08-17   #5
  无疑,更纯粹更本能一些的爱情才更接近于爱情的真谛,也千百年来被感情丰富的人们用最热烈最美好的语言讴歌着、欣赏着、向往着,以至于青春永驻,长盛不衰。《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把这种爱情表现到了极致——生不同衾死同穴,化作蝴蝶比翼飞。虽然他们无意于感天动地,却已让无数的痴情男女满面泪痕,平添出许多的惆怅和神往,进而演绎出绵绵不绝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相思。然而,这样的爱情太纯净了,晶莹剔透得像一块透明的水晶,容不得些微尘埃,可是,这个世界www.qnq66.com毕竟不是水晶宫,在尘埃密布物欲横流的世俗面前,这样的爱情本身就是一个海市蜃楼的幻景,它更像一棵娇嫩的绛珠仙草,错误地植根于尘世的疾风骤雨里,刚刚试探着触摸一下这个世界的酒绿灯红,就被揉搓得叶落如雨残红狼藉,留给后人的是用想象和希望补缀成的千万朵浓淡不一大小有别的血色花影,在漏静更深的暗夜,蘸着情人的眼泪,在沥雨的空阶上,在碧纱厨帐里,在逆旅的寒衾中,悄悄绽放。
  
2017-08-18   #6
  提读。
2017-08-18   #7
  写得很好,确实:所谓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什么是爱情?只是那一瞬间的感觉而已!
2017-08-18   #8
  好文!周末问好艳琴。
2017-08-18   #9
  此文,带着对当下不良风气的批判与愤憋,是无韵离骚之作。
   此文本系议论,确论得很有文采,撷古文古诗古人古事当枪作马,很具铿锵之气。
   此文语言简炼而节奏感强,与于丹之文不相上下。
2017-08-18   #10
  刘姐对于男人女人的爱情观,有着很深的理解,可谓鞭辟入里。
2017-08-18   #11
  好文章
2017-08-19   #12
  @月转妆楼 2011-10-18 22:42:30
    刘姐对于男人女人的爱情观,有着很深的理解,可谓鞭辟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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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子,所谓的爱情也不过如此,到我这个岁数还相信死去活来的爱情,那得缺多少心眼儿啊!
2017-08-20   #13
  拜读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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