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四篇

By 与世无争的狼 at 2017-06-09 • 0人收藏 • 505人看过
老浴池
    
    老浴池坐落在山南低洼的大学生楼的一側,从外面看,如果不是一根高大的砖砌的烟囱,也许会被认作是一个堆积杂物的仓库。浴池的大门常年关闭着,只有运煤车到来的时候,才会嘶哑地打开。大门中间开着一扇只容一人进出的小门,进出时需缩了脖颈,否则就有碰到额头的可能。铁制的大门上面,绿色的油漆剥落,仿佛经历了多少沧桑的岁月。浴池的看门人多由即将退休的老头组成,一个姓赵,一个姓巫,再一个姓什么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他们坐在一间狭小的售票室里,目光从低矮的小窗口里射出来,既是一种等待,也是一种把守。
    那时的门票并不贵,两毛钱,绿色的第三版的纸币,往窗口一放,那些老头就会慢腾腾地撕一张澡票。粉红色的纸张,上面盖了房管局的公章,如果没有那枚公章,澡票也许会显得单薄,有了那枚公章,便有了一个巨大的支撑:房管局。
    我第一次去浴池洗澡,大概要推溯到刚从农村出来的八五年。那年的冬天,我告别了母亲,也告别了学校,孤自一人跟了父亲到这个远离家乡的山沟里来从事一种谋生的职业。虽说不愿,却也无可奈何。人生有很多的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每次想起这次改变人生的际遇,我总会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人们常说,如果你改变不了现实,那么你就只有顺应现实,在现实中去寻找一条自己喜欢的道路。不过那时我还不懂得这些,纯属于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那次洗澡是父亲带我去的,在售票室的门口,父亲依依对看门的老头赵、巫介绍说这是我的儿子。我看见他们的目光很迅速的投射到我的身上,随即一个个笑逐颜开地说,很不错嘛。我不知道他们的“很不错”是指什么,如果依我当时的身高和像貌,无论如何也不会归列到不错的队伍里。父亲喊他们赵师傅、巫师傅,而让我喊他们大爷。我拘谨的目光护住自己单薄的身体,仿佛在与他们做一种无声的抗争。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巫师傅是我的老乡,他的孙子和我一样,也加入了这次谋生的队伍。那次洗澡,他们没有收澡票,还说什么一个单位的,小子又是第一次来,算了算了。
    浴池对我是陌生的,阴暗的走廊,狭窄的休息室。还有那种扑鼻而来的说不清楚的味道。尤其面对那么多赤裸裸的身体,无论我的感官,还是内心,都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涩感。那是我第一次在别人的面前赤裸自己的身体,也是第一次看见父亲赤裸的身体。站在那里,仿佛有无数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地扫射过来。但稍稍镇静下来,却发现都是自己的心里在作怪。没有人刻意地来注视我,他们更多的都是像父亲一样,脱衣,然后拿着洗浴用品走向浴池。那种坦然就像走在大街上一样。跟在父亲身后,我的眼睛只敢朝向地面,那里有我看不见的窘迫和内心的慌乱。在入水的刹那,我几乎慌不择路。水面掩盖了一切,也让我的目光有了从容的境地。
    在我工作的单位,也有一个很大的浴池,不过离我工作的地点很远,所以更多的时候,我还是会在某一个公休日,拿了毛巾肥皂去老浴池把自己洗漱一番。那时我已经不用再由父亲带着去了,我已经适应了一个人去洗澡的过程。两毛钱,对赵大爷巫大爷客气的打招呼,虽然他们有时也说不用买票了,但我一直坚持着买票,我不想欠别人什么,也不想沾父亲的光,在我的潜意识里,似乎还没有这样的打算。在更衣室里,我已经很从容了,我再也感觉不到那些从四下里射过来的让自己拘谨的目光了,而更多的时侯,是我把目光投向那一个个来洗澡的人,在彼此目光的相碰中寻找一种默契。李师傅是我在浴池认识的第一个忘年交,他的头发花白,个子不高,有着很大的肚腩。那时的胖人不是很多,所以依我当时的判断,他应该是一个生活很优裕的人。他第一次喊我给他搓背,我惊讶于他对一个陌生人的请求。我迟疑了一会儿,在还没来得及拒绝的时候,他已经把手里的毛巾递给我了。第一次给别人搓背我多少有一些拘谨,所以很用力,搓得的手腕都有些疼了。后来他说也要给我搓时,我慌乱的拒绝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我还缺少自由应对的能力。我曾在他的邀请下去过他家里一次,那是一幢三层的楼房,从外面看,楼房精致漂亮,有其它的楼房所不具备的阳台,和我的住处更是天壤之别。他住在二楼,满屋子的花草一度让我睁大了好奇的眼睛。他客气地给我倒水,拿水果,他说他退休之前是某个单位的总工程师,现在空闲下来,多少有一些无所事事,洗澡和养花是他晚年生活的主要内容。我看着他墙上不同年代的照片,想象着他年轻时的样子,不觉有些戚然。我无法把他和巫师傅、赵师傅联系在一起,他们应该是两个层面上的人,只不过晚年的结局,却有着很大的相似。这样的想法多少让我的心情有一些沉重。后来我告辞下楼的时候,李师傅坚持着要送下来,边走还边说,看你们多好啊,赶上了好年头。
    在老浴池坚持了几年?我一点也没有用心的去统计过。其实统计也没有什么意义,时光总会一点点过来,又一点点过去的,就像看门人赵大爷他们,在这样的岗位上消磨了几年光景之后,已经在我的视线中不见了。而那个巫大爷,有一次也长吁短叹,说最后沦落到看大门实在心有不甘。我不了解他们的过去,就像不了解父亲的过去一样,在他们那一代人的身上藏着很多很多陌生的过去,而那样的过去对我们这一代是无关紧要的。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历史,老浴池也是如此,若干年后,有几个人会记得它现在的模样,以及常常出没于此的匆匆过客。
    老浴池的拆除是在房管局被其它单位合并之后的事情了,据说要在老浴池的地方建一座崭新的居民楼。看着轰然倒下的高大的烟囱,我的心里忽然涌上一种淡淡的忧伤。这几年来,其实正是老浴池给了我认识外面世界的机会,它就像一扇门,訇然就把我原来的岁月关在了门外。我的成长,我的时光,我的一切的一切都被它严格的划分开来。它让我懂得洗澡的过程不仅仅只是搓去身上的污垢,更多的是给我接受世界的坦然和被世界接受的不安。它串起了我曾经有过的苍白的心里路程,让一个懵懂的青年随着它的存在和消失,渐渐地成熟起来。(2340字)
    
    
    
     小商店
    
    
    说它小,是因为它的确不大。蜗居在一座三层的居民楼下,几棵高大的白杨遮掩了它“百货商店”的招牌,不显山不露水的,如果不是川流不息三三两两的顾客,恐怕没有人会在第一时间里认出它。商店的门是里外两开的,绿色木门中间的玻璃上,有一些清晰可见的手印。门的不锈钢把手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光泽,上面锈迹斑斑,布满了时光的痕迹。每推一次门,门轴就发出一声很刺耳的叫声,似乎在告诉里面的人“有人来了”,同时又像在表示着一种抗议,是因为疼它才叫出了声音。如果不是那副招牌,我还以为它就是农村那种简单的代销社。而事实上,不管是小商店,还是代销社,它们对我都充满了吸引力。
    进得里面,才知道它远远比农村的代销社要大一些,它分上下两层,每层由左右两部分组成。一楼的左边是副食,油盐酱醋食品,空气中充满了它们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右边是生活日用品,父亲第一次带我来小商店,就是在日用品柜台给我买了一双棉皮鞋和一只上海产的“海鸥”牌手表。皮鞋是第一次穿,手表也是第一次戴,两样东西一共花去了99元9角5分。那时候不能讨价还加,一切都是明码标价。99元9角5分,这样的数字似乎在代表着一种残缺,一种遗憾。很像我那时候的境遇,仅仅的一步之差,就让我偏离了原来的人生轨迹,走到另一条陌生的路上来了。
    商店的二楼,一边是布匹,一边是五金。站在二楼楼梯口的窗前,正好可以看见对面老浴池的房顶。上面洒落了一些枯黄的树叶,还有一些简单的管道设施,也许由于年久失修,早已经失去了它们原来的功用。
    商店里的售货员大多是女性,也有一两个男性,年纪均已是很大了,戴着蓝色的套袖,安静地坐在柜台后面的凳子上,有时也会俯身于柜台,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柜台里的物品。我想他们一定是很寂寞吧,如果换做我,不知道能不能像他们那样安然。
    我那时的收入不高,第一个月的收入是37元。不知道是单位的办事人员故意给我们留的,还是大家都是一样,发到我手里的钞票都是崭新的五元和两角的。第一次挣钱,难免有些兴奋,当天就拿着那些钱去了小商店。先是给自己买了一个搪瓷茶缸,然后又买了一套牙具,原来我在农村没有刷牙的习惯,但是到了这里,必须学会这些简单的事情。两角钱的新票我没舍得花,就一直保存下来,现在据说它们的价值已经翻了十几倍了,这倒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有时候,我常常困惑,一个小小的商店,怎么能承载起上万人的日常消费呢?商店里,从来也没有拥挤过,而那些商品,似乎也从来没有短缺过,今天去是那样的,明天去也是那样的,有的甚至常年都是一个样子的摆在那里。我不知道那些售货员,一年四季面对着这些被时光尘封的商品,心里会做怎样的感想,如果是人,恐怕也会坐老了吧。
    在一楼卖副食的女售货员中,有一个可以算做是我的老乡。有一次我去买酱油,那时的酱油都是散装的,装瓶的时候必须用漏斗。我那时的口音基本还是老家的腔调,也没有想在这样的地方不应该用方言。我说,给我来一斤“青酱”。那个女售货员显然是听懂了,但她还是皱眉抛了一句话过来,什么是“青酱”,是酱油好不好?她看我有些窘,又马上圆场说,你是沧州的吧?我点点头,却像做错事一样地逃出来。后来再去,再也没敢说过青酱,倒是她笑呵呵地说,是不是要买青酱?我知道她是善意的,可是在她善意的背后,却是我走入社会后的一个简单缩影,一个青涩少年,似乎还没有准备好怎样迎接这些汹涌而至的东西,但是它们都已经悄悄地来了。
    转年的冬天,父亲给我在老浴室南面的大学生单身楼里找了一间宿舍,不和父亲住在一起了,自由的时间好像忽然多起来,不上班的早晨,我往往会睡到上午九点,起来洗漱之后随便的吃一点东西。那时候,我喜欢上了小商店里卖的一种面包。据说是单位里自己做的,味道极好,很适合我的胃口。面包很便宜,两毛钱一个,一个可以顶上一顿早餐,按说是很实惠的了。每次我去小商店,往放面包的柜台前一站,我的沧州老乡就会说,两个还是五个?她一边麻利的给我装面包,一边说,老吃这种东西怎么行?因为久了,我和她已经很熟悉了。我说,能填饱肚子就行,穷人哪有那么多的讲头啊。她笑笑说,你父亲对你也太放心了。其实她不知道,父亲对我是不放心的,只是我自己喜欢这样做罢了。
    小商店的动迁大概是在94年的春天,那时我还在天津的一家单位实习,这样的消息对我来说多少有一些失落,其实我已经习惯了小商店里的一切,即便是它的小,在我看来也不失是一种恰到好处。但是新商场的落成,让它的小更显出历史的痕迹,它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平平淡淡,波澜不惊。面对它的背影,我的脑海里总会出现那个戴着套袖俯身于柜台的老售货员,他们的寂寞是始于内心的,而这种寂寞恰恰是小商店被动迁的真正理由。
    小商店被改造了,叮叮当当地动了一些土方,门也被改到侧面去了。它的用途在那一段时间不得而知,后来因为参加党校的学习,通知的地点就是小商店,这才知道它成了单位党校的所在地了。坐在那样的教室里,总会有一种酱醋陈旧的味道。尤其当我站在二楼的窗户向外张望的时候,老浴室的屋顶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七层高的居民楼,高高的居民楼挡住了我的视线,也挡住了我内心的张望。
    小商店迁了,老浴池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我的背影,以及曾经走过的路程。(2090字)
    
    
     神山东路
    
    
    
    它最初给我的印象似乎只是一条羊肠小道,盘踞在高高的半山腰,斑杂的岩石犹如一道道简单的写意画,让我在十年以后想起它时还有着一份清晰的印记。不过,十年以后,当它所在的生活区不断扩大的时候,它也跟着让自己的身躯扩张了许多,那时它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神山东路。
    第二次走在它的上面,我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十年前,充其量只是一个学龄前儿童,而十年后,我已经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并在它一头的一套简陋的平房里安了家。我无法说出这是一种怎样的宿命,似乎我生下来一切的成长都是为了它而来的。
    那时的它依旧很单薄,一边是陡峭的山崖,石头的缝隙里长满了倔强的松树和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另一边则面临着深沟,黄土在它的边缘裸露着,辅以荒芜的杂草,给人以触目惊心的感觉。沟的下面是一个当地很大的村庄,村里的人都讲着一口艰涩的方言,想弄懂一句,必须得有人帮着翻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时我才知道,在我未知的世界里,这句话所包容的东西太多太多。
    我那时的工作不是很忙,因为是三倒班,所以有很多自由的时间。最喜欢的是一个人顺着神山东路预留的窄窄的台阶,爬到神山顶上去看远方的风景。那时的山顶还没有整修,除了荒芜的杂草树木之外,只有一处圆形的用石头和水泥修筑的储水池,据说那是整个生活区的用水所在。储水池上面没有栏杆,只有一个铁制的盖子,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封住了进口。那样的防护在现在看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或者说连防护也谈不上,那样的防护是很容易遭到破环的。好在那时有这样心思的人不是很多,所以那些年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平时有些人会攀着石头的缝隙爬到储水池上面,把眼睛凑在大铁盖子的缝隙里向里面张望,我想里面除了黑,他们是什么都不会看到的。我一次都没有上去过,我对幽深的东西一向有恐惧感,这也可能是我性格中的某种遗憾。
    在山顶上可以眺望远处的风景,在书本上暌违已久的太行山脉从东到西,给我的感觉是震撼的,在那样的景致里,我的头脑里常常会忽然蹦出“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一类的诗句。看来,在震撼的景致面前,每个人都会有一些豪迈的冲动的,这样的冲动在我以后的生活里常常出现,可惜自己不是诗人,无法准确的表达出自己当时的心情,即便是简单的描述也没有留下几行。
    那时我还没有朋友,除了单位里几个一起参加工作的同事,能说上话来的人几乎没有,为此,父亲没少说我迂,不懂的处事之道。父亲的话让我既反感,又没有办法,后来索性不去理会,任自己随意得发展下去。
    在神山东路的尽头,有一家简单的书报厅,虽然不知道买什么,但也喜欢凑在那里。卖书报的是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头,穿一身绿色的邮电服装,口音像当地人,但又不完全是,总之是可以听懂的。开始我只买一些自己熟悉的报纸,比如《语文报》,后来为了扩大自己的爱好,又买一些《书法报》来看。时间久了,和那个老头也有些熟悉了,偶尔他还会打开后门让我进去随意地翻看里面的杂志和报纸。有一次被父亲看见了,回家还说我,很有本事嘛?我不知道他说的本事是指什么,但是本着自己的爱好去接触一些人总是难免的,所以也不往心里去。《小说月报》就是我在书报厅里偶然翻看到的,就此一发而不可收拾,稀稀落落买了有一大堆了,在家里占据了书柜很大的面积,去年我想处理掉,但又不想像废书报那样简单的卖掉,索性挂在了一个旧书交易的网站上,一块钱一本,但很少有人问津,只有一个人发了信息来,问都有哪些年份的,我发了信息过去,他却没有音讯了。悻悻然中给自己找了一些借口,本来就不舍得卖嘛。至今那些杂志依旧放在我的书橱中,偶尔拿出来翻看一下,感觉也很好,但是心境却有很大的变化了,唯一不变的是对它的喜欢。
    神山东路的拓宽是在某一年的春天,先是来了一些勘测人员,然后是一队民工,他们在马路一侧窄窄的空地上安营扎寨,工具设备摆了一地。神山东路被栅栏隔成了两边,每天穿过需小心翼翼,这样还常有监护人善意的提醒。所谓的拓宽,其实就是把山硬生生的切去一块。因为距离生活区太近,不能放炮炸山,那些民工就只能用钢钎一下一下地凿,等山石有缝的时候再一点点撬开,这真是一项考验人耐心的工程,每天路过,我的目光总是要情不自禁地停留在那些民工的手上,粗砺,花白,看不到一点血色。有时候我常常庆幸自己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而不必来凿石开路,我想世界就是这样分割安排的,总是让一些人舒适,一些人劳苦。而我属于不怎么舒适中的舒适的那一类。
    马路扩建不久,在马路的右侧就出现了三家商铺:一家商品批发店,一个摩托修理铺,还有一家图书租赁店,起了个很奇怪的名字:读来读去。我去过几次,发现里面都是一些武侠言情类的图书,兴趣不是很大,在看完一套《天龙八部》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倒是那家摩托修理铺,成了我常去的地方。修理铺的老板姓王,和我的岳父是老乡,所以每次去修车,都很客气,干活精细,价钱上也不是很高,闹得我很有些过意不去,仿佛欠了他什么似的。因为手艺好,他的店铺终于一天比一天的大起来,后来因为影响交通,他被责成搬走了,具体搬到哪里去,他说过,我却没有记住,终究是消失了。
    马路扩建的那一年,母亲也从老家迁来了,不再种地了,当然是一家人的庆幸。但是没有多久,母亲就要父亲去给她找份事做。恰好那时的街道办招清洁工,母亲就报了名。先是负责一栋单身宿舍的卫生清扫,后来又被调配去扫马路,地段竟然是神山东路末尾向南的区域。因为怕难堪,一家人还一度产生了纷争,但母亲坚持着要去,她总说,扫地就能挣到钱,比种地强多了吧,这样的好事在农村往哪里找去啊。好在是清晨,天还不亮,可以避开很多的行人,我也去过几次,后来就被母亲拒绝了。因了母亲的这份坚持,55岁之后,她竟然可以拿到500多元的退休金,这样的结局却是我们原先没有想到的。
    九七年,我成家了,房子在另一个生活区,离神山东路有一段不算很长的距离,虽然不怎么走那条路了,但是逢上周日,我依旧会穿越神山东路去看父母,每次看到神山东路那套我住了几年的简陋的平房时,我的心里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现在的神山东路,依然不能用宽敞来形容,当汽车成了主要的交通工具之后,它依然是逼仄和狭窄的。它有限的山体,显然不能够再来一次扩展,那样极有可能伤到它的心肺,城建部门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打算,他们把越来越多的楼房建在了别处,这样可以起到分流的作用。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条路老了,连我们当初这样的青涩少年,也已经跨过不惑之年,“向青草更青处漫溯”了。(2590字)
    
    
     上夜校
    
    
    前几年,为了能够拿到一个本科文凭,我又拿起书本上了一次夜校,每夜混迹于各色人中,使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上夜校的事情来。
    那应该是八六年的事情了,那一年的冬天对我来说,特别的冷。先是不再读书了,然后又离开了家乡。异地的风虽然很客气地接待了我这个陌生的他乡人,但是那种孤单和冷寂却是谁也无法代替的。每天我都要到一个叫“一泵”的变电站做一个值班电工,然后领回一点可以糊口的薪水。那时的日子简单而茫然,直到车间里传下消息说,夜校要招生了,我才忽然觉得似乎有点事情可以做了。
    夜校的地点在一所中学,有高高的围墙和挺拔的白杨,门是铁制的,上方挂了某某中学的标牌。第一次去那里虽然有一种陌生感,但那种扑面而来的书香还是让我想起了一年前离开的校园,那里虽然没有电灯,也没有暖气,除了几间破旧的教室,别的什么都没有,但离开它仍旧是难舍的。夜校给了我一种如梦的感觉,它与我原来的学校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夜校报名的人很多,看来大家都很重视这样的学习机会,有的人看上去年龄很大了,还满脸虔诚地在那里排队,让我不由得暗升佩服之心。和我一起报名的还有我的同事张海,我们同一年参加工作,又在一个车间,无形中关系就近了很多。他的个子比我高,脸色有些苍白,大概荷尔蒙分泌过剩,一脸的小疙瘩,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手就一直不停地摸那些小疙瘩,似乎那样就可以掩盖他内心的空虚。他的经历比我好一些,在老家上过高一,据说因为不愤于老师的偏向,一气之下退了学。没想到正好赶上父亲的单位招农合工,就参加了工作。他对自己的工作很满足,对人生也没有什么打算,每天过得忙忙碌碌,比我要充实的多。
    夜校离家不是很远,步行大约需要20分钟的时间,每天下班之后匆匆忙忙地吃完饭就得往学校里赶,时间虽然有一些紧张,但是能够重温旧梦,却也不觉得辛苦,反倒有一种快乐在里面。我报的是高中班,授课的老师有四个,邓、张、王、李,分别担负着数学、语文、物理、化学的课程,据说他们都是当地学校的高中老师,业绩在单位里也都是数一数二的,从他们讲课的水平看,似乎也能够印证这一点。教语文的张老师是个女的,年纪有50岁左右了,她讲课很细致,因为时间的限制,每次结束课程她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很不尽兴。她布置的作文,不管有几个写的,她都要拿回家批改。有一次她给我作文开头的批语是:言简意赅,开门见山,提出论点。看得出她是一个善于鼓励学生的老师,对我大概也是一种启蒙,在此之前,我对作文一直是最怵头的,以至后来爱上写作,在那时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教物理的王老师,是毕业于天津大学的老牌大学生。人很瘦,戴了一幅高度的眼镜,常常穿了一身蓝色中山装。他讲课很有特点,常常把怎样对待人生穿插在讲课之中,让人觉得老师的“传道”并不比“授业”轻,反而要重要的多。记得有一次我问他我们上夜校的结果是什么时,他说,也许没有用,也许很有用,这谁也说不好,但是充实一下自己不是什么坏事。不管什么文凭,就好比是一张门票,你不进公园它永远没用,可是你有了它,就可以随时的进公园。他的话听来有很大的哲理性,这使我不得不认真地来对待自己的这次选择。
    夜校开始的时候还轰轰烈烈的,但是没有多久,学生中就有一些旷课,甚至退学的了。其实这也不能怪学校,上夜校本来就属于自愿性质的,除了毕业的时候能够拿到一张毕业文凭,其它什么都没有,这完全靠学生自己的控制力。对于学生的旷课学校里除了一些简单的批评,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张海那时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他说,不知怎么的,我一上课就想睡觉,再说了,天天匆匆忙忙的,一点意思也没有。他比我大几岁,荷尔蒙的过多分泌常常使他处于一种苦闷之中。我们是农合工,户口在农村,而我们单位又没有女农合工,如果从农村找女朋友也不是不行,但随之而来的住房、孩子入托等等都是一大堆恼人的问题。我理解他的苦闷,也不去劝他,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打算,能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已经不错了。
    因为学生的过多缺课,学校大概把意见反映到各单位了。有一天车间主任召集我们青工开座谈会,说现在年龄还小,正是学东西的时候,最好别把自己的年华耽误了,夜校是一个磨练人意志的地方,大家要懂得珍惜。还拿车间的技术员做例子,说他自学成才,不仅拿了电大的毕业证,现在已是车间的绝对骨干了,以后车间用人也是向有文化的人倾斜的。现在虚度时光,以后大家会后悔的。最后他又拿自己做例子,说自己要不是没有文化,早就当上厂长了。
    车间主任的话真真假假,却也没有白说,有一阵子单位里上夜校的人又都回到了课堂,但是没多久,又稀稀落落三三两两了。
    有一段时间,我也曾动摇过,还一度旷过几堂课,课本也在窗台上落满了灰尘。直到有一次在马路上遇到教语文的张老师,她很亲热地对我说,你生病了吗?好几天没看到你了,如果想补课的话可以告诉我。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我忽然觉得有些内疚,我胡乱地应付了张老师,但转天就去上课了,我觉得即便是学不到什么,能够坚持上课也是对那些老师的回报。
    两年的时间不算很长,却也不是很短,四百多个夜晚,很快就过去了,有时候我总觉得夜校就像一个舞台,隐藏着很多我们无法看见的契机,有些人只是走了一下过场,而有些人却把它当成了生命中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时候,已经是八八年的冬天了。那年的冬天已经没有那么寒冷了,盖了大红印章的毕业证书,仿佛是冬天里的一把火,让我的夜校之旅尘埃落定。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单位里并没有因为我们多了毕业证书就真的会重视我们,我也没有觉得自己增长了多少知识,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几年后,当我拿着职工大学的入取通知书去报到的时候,我才知道,两年的夜校生活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在那里,我看到了夜校教物理的王老师,那时他已经做了职工大学的校长。我说,又来给您当学生了。他呵呵地笑了说,大浪淘沙,当初那么多夜校的学生,最后奔出来的只有你们几个啊!他人依旧瘦着,依旧穿了蓝色的中山装。几年后,他死于一场车祸,曾让我的心情暗淡了多日。
    多少年过去了,夜校的时光从不曾在我的脑海里消失,反倒总有一种新鲜感。以现在人的心态,如果再有那样的夜校,恐怕是没有人会上的。社会的发展,让人们有了越来越多的功利感,我也曾自忖,如果不是因为利益上的需要,本科的夜校我会去上吗,有这样的时间,喝点茶水聊聊天,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偶尔,我还会翻出夜校的毕业证书,大红的印章依旧,只是照片上我的眼神,茫然不知所向。(2590字)
    
    
  
7 个回复 | 最后更新于 2017-07-10
2017-06-19   #1
  五位版主都给了鼓励了啊,看来是真不错啊???
2017-06-20   #2
  :)
2017-06-25   #3
  老玩意儿,好!
2017-06-27   #4
  欣赏。
2017-06-27   #5
  佳作:)
2017-07-09   #6
  
  很好的文字。
  
2017-07-10   #7
  欣赏拜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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